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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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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生辰

江靈殊的生辰在上元節前一日,歷年來都是湊著熱鬧與上元節一同過,靈衍卻只想在她真正生日的那天就將自己準備了數個夜晚的禮物送給她。

緊趕慢趕,在江靈殊生辰的前夜,她終於做好了那把小巧的橫笛。

從雕刻到打磨、上漆,中間還有十數道的工序,皆由她一人完成,簡單樸拙,甚至可說有些粗陋,終覺仍有不足之處。

靈衍皺眉將這把橫笛翻來覆去看了看,總覺得少了點東西,便想要在上頭刻上些什麽。若直直地刻了二人名姓,實在叫人看了難免心生異想,亦不甚美觀。思來想去,終於有了主意,用小刻刀細細刻上了一朵梅花和一簇竹葉,自己看了又看,十分滿意。

她吹落橫笛上的木屑,又在刻痕中也填上清漆。接著拿小剪子鉸了一段紅線在橫笛中段繞上圈打了個結,最後找來一個小木匣,在其中填上一塊包了棉花的灑金紅綢後,才將橫笛輕輕放入其中,合上匣子。

第二日一早,她便急急地洗漱完畢,特地挑了一身赤色的衣裳與一套紅瑪瑙的頭面穿戴好,便將匣子緊緊抱在懷中跑到對方床前。

江靈殊不過也才起,正坐在面盆前剛洗了臉,見對方這麽早便整整齊齊地來了,且穿著打扮比往日鄭重精心許多,不免有些訝異,又見她懷中抱著個匣子,心裏便猜到了七八分。

靈衍不等她詢問,便將匣子輕輕放在桌上道:“師姐,今天是你的生日。這是,是我送你的禮物。”

江靈殊起身走到桌邊打開木匣,看見其中躺著一把短短的橫笛時,心內著實驚訝。她本以為會是些荷包香囊這類在宮裏也容易制作的東西,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物件。

她將橫笛拿在手中細細瞧著,翻覆把玩,才發現其中機巧,又看見上面刻著的竹葉與梅花,不由睜大了眼嘆道:“這樣小巧……之前從未見你拿出來過,你是什麽時候做出來的?”

靈衍見對方面有驚喜之色,遂放下心來,微微一笑:“若提前讓師姐瞧見,那便算不得驚喜了。”

頓了頓又解釋道:“之所以做成了兩截兒,是想著能讓師姐隨身納入荷包裏。”

江靈殊忽然想到什麽,忙捧起她的雙手,果見原本白嫩細滑的一雙柔荑上隱隱布了許多劃痕,心疼問道:“那日你說削果子劃傷了手,是不是也因為這個?”

靈衍沒料到對方竟會想起這個,忙搖頭道:“師姐放心,那日的傷口本就不深,喏,你瞧,已全然好了……”

江靈殊深吸一口氣,不待她說完,便將她的手同橫笛一起握在胸前,無比懇切地望著她道:“以後千萬不要如此了,好嗎?”

靈衍被對方那哀中帶怨的眼神望得心中一震,連連點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個禮物,我很喜歡。”江靈殊說著便當著靈衍的面將橫笛放進了今日要佩戴的玉色荷包中,“也只有你,會想著在今天便送我禮物了。”

靈衍聽她這麽說,不由有些得意,想了想,又帶了三分醋意囁嚅道:“這橫笛雖沒有白家少主贈的那把匕首珍貴精巧,卻是從頭到尾皆由我親手所制,亦有我故鄉風韻,希望師姐無論身在何處,一瞧見這把橫笛,便如同看見我一樣。”

“你啊,總是話裏有話。”江靈殊搖搖頭笑道,“憑誰送了再好的禮,在我眼裏都比不上你的這番心意,可滿意了?”

阿夏在一旁掩嘴看著笑著,忽見兩人一齊轉過頭來看著她,忙咳嗽一聲背過身去。

身後卻傳來江靈殊的吩咐:“今天中午不要別的了,就做三碗銀絲長壽面,咱們一塊兒吃。別忘了,要加上上好的澆頭!”

“好,好的!那我這就去準備!”阿夏見她這麽有興致,心裏也為之高興,歡歡喜喜地出門去了。

靈衍看江靈殊靜靜地對著妝鏡梳著絲緞一般的烏發,忍不住也伸出手撫了撫,輕聲說道:“師姐,你已十五,我聽說,在民間有些地方,到了這個年紀便要行及笄之禮的。”

江靈殊點了點頭道:“是雖是,不過咱們在這裏習武,不必按尋常女子來,且日後下山行走江湖,自然更是由著自己開心來梳發,沒那麽多規矩。”

靈衍卻不依不饒地坐到她身旁抱著她的手臂道:“可,可我想看師姐將頭發全部盤起來,且由我為師姐簪上發簪。就這一次,好不好?”

“你哪來這麽多古怪念頭?”江靈殊嗔怪地瞅了她一眼,終是無法,於是將手中的金簪交到她手裏道:“這可是看在你送了我親手做的禮物份上,才許你動我的頭發。”

“師姐真好!”靈衍欣喜起身,站到對方身後用灑了花汁的清水洗了洗手,便斂了笑,真的認認真真一絲不茍地為對方盤起發來。

江靈殊發絲濃密垂直腰間,又喜清潔,常用煮過首烏、茶籽等物的水浸發。靈衍將她一綹長發捧在手中,便嗅到一股淡淡藥香,心內漣漪暗起,望向鏡中。江靈殊對上她的目光,沖她淺淺一笑,便合上眼不再看著。

靈衍倒確實因此少了些壓力,她本不善這些細致功夫,此時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悉心對待。先將手中的一綹發輕輕繞於一根用作支撐的木簪上,再接著將另一束又換個角度盤上去,如此一層一層或繞或疊,頭頂發髻漸漸如一小朵微垂的烏雲般成了型。兩鬢發絲以相同弧度彎曲盤繞於髻,用細珠簪固定好碎發後,將一條兩頭打了流蘇的銀紅色細紗系在發髻末端,再用金簪從中穿過,抽去木簪,總算是完美地收了尾。

小心翼翼做完這一切,她才驚覺身上竟已出了一層薄薄汗意。

鏡中的江靈殊雲髻微斜,柳眉細長娟秀,容顏靜麗美好,比素日裏披發半挽瞧著確實成熟了些許,靈衍亦評判不出究竟哪一種裝扮更美些,橫豎都是好看的。

江靈殊察覺對方許久沒有動作,便睜了眼,眸中瞬時劃過一絲驚訝。靈衍本呆呆望著鏡中的她,生怕她不喜歡,忙低頭將臉靠在對方耳畔問道:“師姐,這樣不好麽?”

江靈殊有幾分羞澀地搖了搖頭:“倒不是不好,只是覺得,有些不像自己了。不過,你的手竟能將頭發盤成這樣,著實讓人意想不到。”

靈衍哼了一聲:“師姐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呢,我為師姐做事,自然不敢不精心。”

江靈殊笑著不再言語,只將手覆在了對方手上,二人頭挨著頭望向鏡中許久,此情此景便如同被鎖在了鏡子裏一般,無聲定格。

對靈衍來說,雖然今日之舉與及笄之禮無關,但對她來說卻是意義非凡,女子的頭發本就要緊,除家中女性親眷與貼身侍婢阿夏外,想來江靈殊從未讓旁人碰過自己的頭發。她初至鳳祈宮第二日,江靈殊便為她綰過發,如今她亦為對方盤了發,彼此對對方來說,自然都是已頭等親近的人,再無人可相提並論。

江靈殊卻不知她心中有這樣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只當是她得知了民間風俗後一時興起的念頭罷了。

午間,阿夏就近在風霞殿的小廚房用雞湯煨了三碗長壽面出來,又加了細筍和肉絲炒的澆頭,既清淡又鮮美。主仆三人一同圍著桌子坐下,靈衍先舉了杯子道:“風霞殿無酒,衍兒便以茶代酒,願師姐長得安樂,歲歲無憂。”說完仰頭一口飲下。

阿夏便也想說些什麽來祝壽,江靈殊望著她苦思的模樣笑著搖搖頭道:“你們的心意我都知道,快吃面吧,別泡漲了。”

靈衍挑起一筷子嘗了嘗,隨即睜大了眼掩口道:“面身細滑,湯汁鮮潤,阿夏的手藝竟然這般出色,我覺著絲毫不比珍饌館的三鮮銀絲面差呢。阿夏,你以後可要多露幾手。”

“衍小姐說笑了,哪裏有你說的這麽好……”阿夏驟然被如此誇讚,一時羞怯,低下頭去。

“快吃吧,飯都堵不住你的嘴。下午還得照舊去奉雪臺習武呢。”江靈殊提醒道。

靈衍舉著筷子一楞:“可是,今日是師姐的生辰啊,難道還不能休息麽?”

“早與你說了,我自來宮中後都是在上元節這一日過生辰的,自然明天隨著上元節休息。”

雖然殿中只她們三人,靈衍仍是壓低了聲音悄聲道:“我看啊,師父說不定是故意的,有意要叫師姐少歇一天,以免懈怠。”

江靈殊聽她這麽說,忙咽下口中的食物,緊接著便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皺眉看著她道:“你這滿腦子裏想的都是些什麽?師父哪裏就這麽小氣了,不過是我當時覺得若連續兩日舉宴實在麻煩,所以自請如此罷了。”

“哦……”靈衍自知失言,只是今日不能與江靈殊獨處,明日過節更不必說,定是眾人同聚,不免有些悶悶不樂。

今日奉雪臺上,三殿的殿主都來指點了一番,一眾弟子因而皆比尋常認真勤謹了許多。靈衍暗中瞧著每個人的舉止,只覺經過了數日,大多人的表現和狀態都已趨向了正常,或者說是有所收斂。

——硯輕塵自那日受了江靈殊的提醒之後,修習劍術時已不像先前那般狠命,而是沈下了心去,雖然面上看起來仍是冷冷的,但與旁人的交流已然多了起來。至於那對看起來有些古怪的姐妹,亦已不再讓人覺著怪異,反正蕭玉琴外向善談、沈流煙羞怯內斂已是人人公認了的事實。

待幾位殿主離去之後,奉雪臺上重又嘰嘰喳喳的熱鬧起來。江靈殊和靈衍自不受旁人影響,心無旁騖地練習著前些天學的淩雲逐月掌,又彼此交流心得,卻見蕭玉琴和沈流煙徑直向這裏走過來,便停下看她二人要說些什麽。

蕭玉琴從沈流煙手中接過一個錦盒,略略低頭捧在江靈殊面前道:“聽聞明日是大師姐的生辰,這生辰之禮本該明天再送。只是家母來信,說思念我與表姐,望我們能回去與家人同度上元佳節。所以我向師父告了假,這便要與表姐收拾東西下山了。”

江靈殊忙接過錦盒道:“多謝,二位師妹實在客氣了。那,你們家離雲山可遠?”

蕭玉琴搖搖頭:“倒是不遠,就在雲隱鎮附近。”

“那倒的確方便,”江靈殊了然地點了點頭,“那你們快些去吧,路上小心些,若能在天黑前下山自是再好不過。”

“多謝師姐關懷,我們這便去了。”蕭沈二人向她們告了別,便手牽著手快步離去。

江靈殊揭開錦盒,裏面是一方繡著雙蝶的精致絲帕。

靈衍望著兩人離去的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果然,若不走近了還好,這一在近處說話,便叫人覺著說不出的古怪。”

“什麽?”江靈殊未曾聽清。

“師姐,這都快半個月了,我們可曾聽過沈師妹說過五句話?”靈衍反問道。

江靈殊搖搖頭:“是話少些,可那畢竟也是有原因的。”

“雙親去得早,也不至如此。”靈衍長籲一口氣,神情淡漠悠遠,江靈殊卻知道她是由人思己想到了自己身上,於是輕輕環住了她的雙肩。

遲疑片刻,江靈殊猶猶豫豫地說道:“或許,她的雙親因為什麽意外逝於她眼前,所以格外刺心,以致於她不願開口說話。”

“哦?”靈衍忽地轉頭看向她,神情古怪,眸中更是暗藏著一絲隱秘的恨意與危險,“師姐可知,我的父親亦死在我眼前?”

江靈殊瞠目結舌,腦海中一片空白。

這種事的細節,她問不出口,亦無從安慰,靈衍的表情也實在讓她擔憂,更叫她害怕。

靈衍卻忽地一笑,垂了眼眸,如同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答她心中的疑惑一般道:“都是許久之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小,早就記不清什麽了,只是覺得沈師妹可憐,這才又想起來。”

江靈殊心內卻依舊久久難平,二人無聲地練武至黃昏時分,又無聲地回到風霞殿中。

雖然雙手緊緊相握,她們卻第一次覺得,原來彼此心間還隔著這麽深的一道鴻溝。

她跨不過,她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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